空間到底是一個實體還是一個可變形的虛體?若以知覺感官的觀點去談論空間,它其實為一個持續變形的狀態,一系列事件的侵入、擾動及影響改變了其樣態。 知覺感官是藝術、建築及許多議題的重要基礎,甚至可說知覺感官形塑了人們的存在。聲音、映象、觸覺所觸動的空間知覺因人的感知而改變,每個空間皆是因人的活動和使用行為所塑造,不同的使用方法和感知方式造就空間的變形,而個體感知的差異也促使人們持續地尋找記錄生活的方式,因而創造了許多「語言」。 人們藉由創作「語言」得到內心釋放,或者得到另一種自我意識的解讀,在創作「語言」的過程中會讓我們反思甚麼是真實?甚麼是虛假? 或者我們內心所體現的樣貌為何?我們對一個物體的感知,並非純粹就物體的形狀、顏色、大小等感官資訊而來,還包括我們對該物體過去的經驗和印象,總和個人的知覺經驗才能體現對物體的感知,而環境也伴隨著達到知覺的支配作用。 建築和空間的研究並不能單就空間案例的角度來解析,必須嘗試以不同的視角或知覺感官來感受並創造不同的空間向度,進而不斷變化觀點來解釋和分析空間,認知自我的感官並找尋共感即是一切的起點。 The deform of architecture is influenced by a series of events. This theory paper is a situation of individual events and sequences of sounds in a room, depicting a series of events and the relationships between them. It begins with the perspective, behaviors and sensory overload of sounds of Autism Spectrum Disorder (ASD) and the sense of sound: silence. One purpose is to ensure that the objects and sounds unfamiliar and increase the difficulty and length of the feeling. The second purpose is to combine a sense of the sounds in the room, soundwalk, and transforming the space to bridge the sensitivity and perception of sounds in space. Every space is shaped by human activity and is full of objects designed by people to be used in a specific way; it has the smallest details of the architecture and architectural accessories, in this way, using space with a different perception and thoroughly experiencing different dimensions of space. For the special behavior of someone with ASD, some of them used to walk along the wall and any objects they pass through. They created a different soundscape of the space they are located in. Every space has its own soundscape triggered by human behaviors. Through we gently stroke walls and objects; or when we use architectural accessories, we can hear nuances of architectural materials and objects. These spatial frames are medium or filters, and they divide the space physically, visually, auditory. Through we gently stroke walls and objects; or when we use the space, we can hear nuances of architectural materials and objects. The subtle sounds are deformed from then till now and keep deforming the space through the events and the visitors. What sound do you hear now? 有關建築學的研究,我總是嘗試從其他視角創造不同的空間向度,並不斷變化觀點來解釋和分析空間。
過去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社會學和心理學,特別是建築的社會意義和「痊癒建築」。我於碩士畢業設計論文中探討人的聽覺感知超載與觸覺的異常性,在真實的空間內將日常及空間的聲音感知相互介入,其所產生的感知、認知差距及多重的內在關係,以藉由一些感覺變形使對象陌生,使形式變得困難,增加感覺的難度和時間長度,呈現變形後的真實,藉以恢復人們對生活的感知,並思考或呈現本真的存在(being authentic)。再者,透過一系列的聲音實驗、1:1 與使用者對話,找尋共體及各自的感官認知。 二十世紀現代社會的形成與興起,不啻是一部人的異化史,荒謬的現實與孤獨的存在無疑是人類世界的具體寫照。現代世界與日常生活常常是疏離、荒漠而無趣的,人由始至終往往是孤立與被隔絕的,無法擺脫使人窒息的現實。法蘭茲‧卡夫卡《審判》一書的主角K是一個孤絕的存在,沒有任何人能了解他,甚至自己都不瞭解自己。這孤絕和荒謬的文學意象呈現了人類的精神層面與存在狀態。《審判》曾被韓國的梯子肢體實驗室(Sadari Movement Laboratory)[1] 改編為舞台劇,以動作、音樂、燈光、舞臺調度等方式,給予劇場很多想像和再現的空間,呈現出卡夫卡文字中所極力傳遞的冷硬氛圍。這實驗室相信空間的轉換及動態的節奏的處理將更能夠深刻描繪角色的社會地位、心理狀態。從中可見空間呈現與社會現實、人的肢體語言產生了深切的鏈結。 [孤絕] 喬治·貝克萊(George Berkeley)曾說:「存在就是被感知(to be is to be perceived)。」[2]宇宙中所包含的一切物體,在人心以外都沒有獨立的存在,它們的存在就在於它們為人心所知覺、所認識。被感知的物即會被關注、命名而後存在,其中「自閉症(Autism)」一詞就是被命名下的產物,“Autism”源自於希臘文“αυτό ς ”,本意為“self”。“Autism”的釋義該為“Always Unique Totally Intelligent Sometimes Mysterious”。在探索空間的本質時,從自我意識開始至關重要:自閉症是一種微妙而孤獨的狀態,是對世界的特殊視角。在現實社會中,人的自我不斷被泯滅,我以自閉症的視角做出發,但是這種孤絕狀態是屬於所有人的,因為自閉症這個詞所代表的是「自我」 ,一個所有人都會有的「孤絕」狀態。 我們會注意他人的行為,並且不只是單純地觀察它,而是關心我們自己與他們的差異,並進而泯滅(squashed)差異。雖然我們往往沒有清楚的自覺到這種意識,但愈是不自覺它,它愈是在暗中支配人。馬丁‧海德格(Martin Heidegger,1889-1976)所說的人人(they)是指此有(Dasein)在日常生活中的存在方式,在這種存在方式下,它無法得到本真的存在(being authentic)。此有失去了它自己,成為沒有意義和不真實的人。[3]但對於自閉症者而言,僅有自我的意識,並沒有自我和他人的差異性,又或者在差異之下,並不會泯滅他人。一般人被「人人」統治並依賴它,讓我們無法正視本真的自己。 [映象] 2016年法國的VR影片《聽見光明》(Notes on Blindness: Into Darkness)以「聲音筆記」為基底,運用聲音印象取代我們習以為常的視覺來帶動感官,用耳朵去看、去感受那些在真實世界中無法觸及的身心處境。[4]這是無法用一般客觀事物在自我的頭腦中以感覺、觀念或思想等形式再現的影像,他轉變為一種新的映象。在我的研究計畫中,我將以自閉症所呈現的繪畫、動作及溝通方式做研究,以影像的方式去敘述,呈現自閉症的內心世界,並結合VR,使人透過視覺感知進入虛擬空間內,去感受自我的意識流動,並投射自我的映象。自閉症者的日常將會變為一般人的陌生化(defamiliarization),[5]人們將會透過虛擬空間和現實空間之間的轉換關注到一些細微的變化,日常開始變為非習以為常。客觀事物將會以不同的方式再現於自己特有的映象內。 從自閉症的角度來看,他們將一般人的行為視為不尋常,但他們生活的方式是一般人認為的異常。從Mark Haddon的小說(2003):The Curious Incident of the Dog in the Night-Time和Elizabeth Moon(2002):The Speed of Dark來看,觸摸成為一種交流形式,語言將不再侷限於一般文本,而可能是某些自己創造的聲音,我們在眼睛中看到的空間和他們感知的空間可能是兩種完全不同的類型或功能。 從Mark Haddon的小說轉譯為的舞台劇,呈現了空間知覺及孤絕者的行為模式,高科技的多媒體設計及簡單且顯現日常的場景設計、空間平立剖轉換,這舞台劇創造了自閉症者特殊的空間感知能力,亦展現不少自閉症者會有的感覺處理困難,對特定的聲音、光線、氣味、味道、觸摸等的反應過度敏感或過度不敏感,最後帶給觀眾的是自閉症者觀察世界的方式,以及他們內在的自我衝突和懷疑。 我的畢業設計論文體現視覺所見、聽覺所聞和身體感知而產生不同的碰撞。其主要由自閉症者出發,觀察自閉症者∕孤絕者在這空間內如何平衡自我,並以其獨特的行為(Praxeology)創建聲音映像模型,再者藉由空間的變形─增加日常物件(如桌子)來感受到自閉症者∕孤絕者的特殊聲音感知,從中找尋一種真正的陌生化生活方式。藝術和建築空間通過一些技藝與手段使對象陌生,使形式變得困難,透過藝術變形,增加感覺的難度和時間長度,來達到審美目的,呈現變形後的真實,藉以恢復人們對生活的感知,並思考或呈現本真的存在(being authentic)。 [空間知覺] Michael Abrash,Oculus VR首席科學家說:「實際上,我們的視覺感知到的數據少得驚人,即使我們能夠準確地紀錄和處理每一個達到我們眼睛的光子,我們擁有的數據還是太少,無法準確的復原世界。」「對於及接受到的有限訊息,大腦的補償方式是維持一個現實世界的模型,這個模型隨著訊息的輸入不斷更新。」「所以我們所感受和完全信任這個模型,而不是真正的現實世界,我們是一個干預機器,而不是客觀的觀察者。」[6]那我們所認知的真實到底是甚麼呢?當我們在一個空間中,對物件的距離、形狀、方位、型態等空間特性的知覺是否會有不一樣的感官認知?這空間知覺包含了深度知覺、大小知覺、聽覺空間知覺等,這些知覺都跟每個人在大腦中的現實世界模型相對應。但對於自閉症者∕孤絕者自己的現實世界模型是無法被複製的,其中敏感的感官會被放大並蓋過其他感官,空間將因為這個變形的腦中世界投射入現實世界中,空間因為感官知覺而開始變形。每個人的經驗和預期不同,關注程度(attention levels)以及眼球運動(eye movements)也不同,所以才會產生認知分歧。對應到我將探討及設計的真實空間,將用數位製造的方式打造符合人體尺度的個人空間,用自閉症者∕孤絕者對於距離的感知做為設計的出發,並結合材料,及觸覺感知去操作空間。 [緣起] 在英國,一個五歲自閉症小女孩Grace Iris所畫(參見圖1)的是一種內心的抒發,也是一種看世界的視角。她畫的畫是有名字的,她會用英文去命名,讓我們去想像她的畫作,也會用一些她自己的語言去命名,這特別的語言,好像是她去看待世界的一種對話方式;[7]而有些自閉症者畫的圖,不用任何工具,如同照相機般只需要看幾秒眼前的景象,就可以刻劃出完全相同的景緻,但相反的,一般人卻無法做到這點;又有一些畫作可以看出一些特別的事情:在七歲剛學會拿筆後,他開始描繪他內心的世界,他的透視是從整個街道出發的,又或者他描繪的立面是不完整或重疊的,也可能他會重組自己生存之空間的平面,我想這和他不去輕易定義空間有關(參見圖2)。那到底是甚麼讓他們有著特殊的視角呢? 我們與他人的差異使自己失去了他∕她自己,成為了擁有空殼的人。但對於自閉症者而言,僅有自我的意識,並沒有自我和他人的差異性,又或者在差異之下,並不會泯滅他人。我們在日常生活中總要求「與人人一致」,這種公眾性反而控制了我們對人和世界的各種看法。孤絕的人開始在這世界上掙扎著活著,社會所提供的框架與規範並沒有包含∕適合他們,又或者他們所存在空間對他們而言只是一只空盒。 [圖1]Grace Iris用不同語言系統命名自己的繪畫作品 [圖2]ChiLung Feng(台北,台灣)用不同方式去組織空間並重新組織空間。 [目的] 在大部分歐洲國家的社會框架下,其社會友善計劃大多完善於台灣,我將觀察社會如何為有特殊需求的個人提供現實空間,且反思孤絕的社會環境如何形成與運作?這些獨立且自我的空間是否有機會被串聯,又或者如何讓我們重新經由空間及視覺體驗看見自己的內心孤絕。 隨著社會的變遷,「特殊身份」的概念越來越受到重視,每個人都被視為一個特殊的個體,從身體到心理都代表著不同層次的自我。但我們往往被侷限在社會框架下生活,社會之外的孤絕人,或者假裝在框架內的孤絕人或許能因為透過空間知覺的體驗而感受自己所生存之變形的真實。 「孤絕自我」──一個所有人都會有的狀態將在我的畢業論文被空間介入,自我意識與真實空間、虛幻空間的視覺影像(如VR)的交錯將會產生新的空間語言。 [方法] 我於大學時期在這個領域有三個相關的案子。從重新組織一般集合住宅改為特殊住宅的設計“Hide-and-seek-Life as a rotary stage”到畢業設計前期的小設計 ”Continuous Gallery-Short design before Thesis”及畢業設計” The Third-person Perspective-Secret perception of space”。畢業設計階段主要將自閉症者的特殊視角及其在繪畫上的特殊才能轉化成特殊學校旁的藝術村落,將其化身為公共空間如展場、公園等融入社區之中。在這期間我也於2016年暑假專程到英國拜訪BC Architects事務所的主持人Christopher Beaver,他是專門設計自閉症空間、建築的建築師,在近三十年的職涯中,不斷的研究如何設計出適合自閉症的空間,不只在設計前端,在設計後,會觀察使用者使用空間的方式並與其對話,並改善其設計,從材料、空間尺度到空間對使用者所造成的不同情緒都有所特殊的想法。他著重於真實的空間操作亦為我大學階段所思考及操作的建築及空間。 碩士階段於Städelschule Architecture Class即SAC (Hochschule für Bildende Künste, Frankfurt)開始研究與感知、視覺等空間特質,在Städelschule獨特的框架內─建築、科技軟硬體技術、藝術及哲學的相互交融中,開始了對空間知覺的聯繫。SAC前院長Peter Cook曾說:‘The Städelschule Architecture Class (is) small, perfectly formed, concentrated and genuinely international." 這種“完美”形式圍繞著在SAC的每個人的相互關係─學生之間、學生與教師之間以及學生與訪客之間。碩一授課教師Johan Bettum是建築學教授和Städelschule建築課程的項目總監。他曾在英國建築聯盟學院AA、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貝爾拉格學院、因斯布魯克大學、洛桑聯邦理工學院、洛桑和奧斯陸建築學院教授和演講。他在獲得普林斯頓大學生物學專業學士學位後,就讀於AA。主要研究領域在於材料、幾何和建築設計之間的關係。另一位授課教師Yara Feghali的研究論文探討了人與機器對空間感知之間的差距,目的是彌合兩者對新興建築未來的推測,對於科技軟硬體操作而產生的世界虛實有著很深入的研究。 碩二指導老師Theodore Spyropoulos則是倫敦建築聯盟學院世界知名設計研究實驗室(AADRL)的主任亦是M.I.T.高級視覺研究中心的訪問研究員。他所主持的Minimaforms事務所在藝術、建築和設計方面多學科的研究,思考探索數位化設計和製造並利用交互技術去構築社會性和材料性的空間。其事務所於2010 年被提名為切爾尼霍夫獎。我將透過上述教授之研究領域去做進一步研究及發展。再者將會參考由密西根大學的Sean Ahlquist領導的Social Sensory Architectures研究項目,其目的為患有自閉症譜系障礙的兒童設計技術嵌入式多感官環境。該研究涉及開發治療方法,通過使用先進的紡織品設計─參數化設計,及視覺和聲學互動環境的結合,並跨學科研究涉及精神病學、運動機能學、音樂、藝術與設計、信息與人類互動、計算機科學以及自閉症治療領域等。目前以碩一由Johan Bettum及Yara Feghali所指導的”Moving Graphics”設計提案,已在探討在空間中與自我視線的移動所產生的空間變形。 從以前到現在,人們一直在尋找記錄生活形象的方式,十四世紀從李奧納多·達文西所寫下的暗箱(Camera Obscura)一詞開始,到十九世紀第一張照片的出現。攝影或者影像的呈現是直接的視覺記錄。並參考Maciej Markowicz於2015到2018年所做的一系列城市影像紀錄案“Motion Graphs”,他在移動的黑暗房間記錄水和城市生活的日常動態,並用負片影像表達城市的深度和輕盈。空間在此案中變形,我亦在我的設計中用視覺影像變形,並深入到基地─歌德大學去做建築空間的變形。在空間感知方面,由Peter Middleton和James Spinney所執導的《聽見光明》(Notes on Blindness: Into Darkness)為基底,感知將被相互交錯、互置,以視覺感知去替置觸覺,但身體所在的真實空間會與虛幻的觸覺相互牴觸。聲音、映象、觸覺所觸動的空間知覺將會因人的感知而改變。身為被遺忘於社會邊界的獨立個體,將會得到一種釋放,或者得到另一種自我意識的解讀。而在李安導演的作品《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Billy Lynn’s Halftime Walk)中則聚焦於人和真實之間的差距,以最新3D技術去表現人臉上複雜且微妙的神情。這部電影不會有任何動作遲滯,不再有任何細節模糊不清,陰影下事物仍層次分明,能看到的甚至比肉眼還仔細亮麗。這比真實更鮮明銳利的「超真實」(hyper-reality),詭異地游移真實與虛擬之間。這類同高畫質影像或虛擬實境的超真實,讓畫面、空間變得過於人工而不自然,但這種虛假效果,會讓我們反思到底甚麼是真實?甚麼是虛假?或者我們內心所體現的到底是甚麼? [1] https://www.facebook.com/sadarimovementlab/ [2] 「存在就是被感知」是喬治·貝克萊著名哲學主張,請參見《人類知識原理》(上海:商務印書館,2010年)、《海拉斯與斐洛諾斯對話三篇》(上海:商務印書館,2017年)。 [3] 參見Being and Time, State Univ of New York Pr, 2010、參見Wiki百科https://zh.wikipedia.org/wiki/%E9%A9%AC%E4%B8%81%C2%B7%E6%B5%B7%E5%BE%B7%E6%A0%BC%E5%B0%94 [4] 為2016由法國Peter Middleton和James Spinney所執導的互動VR影片。 [5] Viktor Shklovsky, The Resurrection of the Word(Distributed by Chatto and Windus, Scottish Academic Press, Edinburgh, London, United Kingdom, 1973) 、Viktor Shklovsky, Art as Technique(1917)。 [6] F8 2015 開發者大會(F8 Facebook Developer Conference) 中,Michael Abrash,Oculus VR首席科學家演講之內容。 [7] Grace Iris畫的畫用英文及她自己的語言去命名,如Tiddle Tum、Zin Zin等,好像是她去看待世界的一種對話方式。請參見https://irisgracepainting.com/。 他們說他會安靜得不像話,會像是一個存在於虛空間的角色。 他剛在搖籃中出現的那時,還沒有人下過定論,他只是總盯著某個方向,累了就睡去,他慢慢的會飄過我的眼神,似乎我才是那位他定義裡面的虛空間。 三年飄過,他還是一如往常,不說話的、不行動的,好像一切靜止不動就能夠生存著。 安靜著等著被下定論,而後,那個被命名的辭彙ㄧ直跟著他生活。剛來到世上三年,就已被分類。他是令人陌生的第三人稱,ㄧ個已被定義的角色。 他總是直接看向那些在奔跑、嬉戲的孩子,總是隔著百米的距離窺視,巷口是他獨自離家最遠的地方。他不做示意、不擾亂應有的秩序,他們彼此間有種界線存在,那線被描繪得歪歪斜斜的,社會教導他們一種距離的表達方式,他們在嘗試建構這種界現,但在兒時的他們互不侵擾。當他獨自在公寓頂端,他總是挑一個角落,那角落沒有任何特色,但或許就是一種包庇感吧!那些許的高差是他內心擁有一個空間的要素,任何的平臺或者梯級都是屬於他的,他不需要一個完整的空間去擺放他的所有,他只要ㄧ個能讓他控制氛圍的地方就能生存。 在他還沒被下定論前,我們只發覺他的安靜,他像是一個存在在虛空間的人,不侵不擾,我們的語言對他而言只是一種裝飾,他安靜到我們誤以為他的不懂,殊不知他擁有的是另一種自我的語言,安靜是一種初期的抽離,一種他觀察的方式。 四歲那年,媽媽開始錄音給他,錄了千百個故事有了吧!錄音帶一捲一捲堆疊,藏在房中各個角落,只要他伸手,就可以拿到一個故事,他開始跟故事對話,跟著眼前真實的故事對話,但他依舊安靜,依舊說了幾句就回到他的世界,我記得,他總是不記得放主詞,也可能是他的語系裡沒有主詞存在;我也記得,他總是會重複著他的話語,也可能是他的語系裡就是這樣運作的;我也記得,他有些特別的動作,但也可能是他的世界就是這樣行走。 那個時候,我不那麼理解這一切,也不曾試著從他的角度了解他。 五歲吧,我想,他拿起筆來勾勒了一些,那是他第一次用手握筆刻畫,他開始刻劃每一個他的所見,但是那些畫面是被重組後的世界,他把我們所存在的世界炸開,這個世界是我們自我認知應該存在的,但他會挑選他的世界才出現的立面去重組一個空間,他的圖總是乾淨的顯示一切,他總是只用一個比劃把所以東西涵蓋,像是刻印般的準確,他也總是用一個方向看待所有,畫紙一直都沒轉變過它的方向。他重組過城市、家和平面,但他不會讓我們看透他的重組模式,他把空間感知加入了他的重組序列裡,有時,他的窗沒有開口;又或者立面僅有曬衣架;也可能是道路沒有方向性……,他一直在改變他的組構,有時看他的畫作會像是到達另一個空間層次,有時會慶幸自己沒有強迫他理解這現實世界的樣貌,他不擅言語,但他用筆畫去透露所有。 「家...家裡...圍爐...很多...很多人...在...吃飯...圍...爐」他總是這樣片段的解釋著他的畫作,他所體驗及感知的對我們而言只是一個單詞。 他從小的面無表情經過他開始的呈現和對話,開始有了動態,但他依舊不哭不笑,會牽動他表情的都屬於他視角內所曾經存留的記憶。 在那個該入學的歲數,那如同我們一般進入了我們認知理所當然的世界。換了一個空間,他還是一如往常的安靜,像是這世界不曾變動過似的,我記得他靜坐在教室斜後方的角落,他一直都是瘦高的男孩,永遠待在最後一位,如同他靜默般的不顯眼。 他的世界在牽動的城市中好像不受干擾,他總是平和的看待這一切,他的溫順讓他身旁的事物也緩慢了起來,他們說他過於安和到無人想要侵擾,他有著過痕般的朋友,但也同蜻蜓點水般的清淡。 或許是靜過頭了吧!停止著的這些年好像突然被衝擊了一般,他似乎是突然看清了他所存在的空間;他似乎是突然發現他身邊的所有不應該是他熟悉的事物;他似乎是在某一瞬間被拋了出來。他緊張的神情總是掛在他的臉上,他的動作多了,那些動作似乎是在溝通,跟他所認知的世界溝通,他走路的步伐一點一頓的,似乎在書寫某種暗語,走的昰一種特殊的路徑。 他時而靠著牆,低頭算著他的步伐,踏著水溝蓋,鬆脫的”喀、喀”聲響是某種暗號的語調。他的街區裡劃分了好幾種色調,每一個色調都是一種情緒的累積,只有某些點狀空間是值得他去探索的,可以說是一成不變吧!也可以說它們在他腦海中是一個可以想像的空間,在每一次的流連中,他都建構了些許。 在到達一個新場所,他總是尋找著那個和一般人不同的高度,他喜歡四十五到九十公分的距離,一個普通的平面不是他想存在的地方。他總是圍塑出一種氛圍,空氣不會擾動,他總是趴在那平臺上,雙手總是托著頭、擺著腳,又或者,平躺著,雙手置於肚子正上方,或者交叉於頭的後方,眼神直看著他想攫獲的場景。他總是可以不轉動任何一個角度的待上好幾個小時,或許他在截取這些新空間的資訊吧! 他的午後總是靜謐的存在,思想是唯一的傾訴對象,在新的場所他也是這樣對應的。當他找尋到他的空間,他會完全佔有,等待對話完畢才允許抽離。像是自然裡的深穴一般低沉,浪是塵世喧囂的鋪陳,一波一波的襲擊卻毫不影響他的執著,海風灌進深穴裡探尋,但回應的卻只有自己的痕跡,光是照不透它的深度的,身子被浪拍打得濕了又乾、乾了又濕,但它依然努力包庇著他的所有,深藏在洞穴底端,無人探尋、無人知曉。在一次暴雨過後,我嘗試著走入,我聽見他留住的浪聲,他其實是有在聽人訴說的,原來他一直在默默紀錄著浪的情緒,其實每ㄧ次的拍打他都感受得到疼痛,其實呼嘯的風是偷偷在跟他對話的伙伴。我找了一塊枯石坐下,閉上雙眼,靜靜聆聽,我承認我聽不懂隻字片語,但字裡行間的氣息我感受得到,我呆坐了一下午,雙手觸摸著粗糟的山壁,我倚著他,停下了思緒,嘗試著把我們兩張網織在一起。 當他破了個位數的歲數後,開始了自己的個性,那個性不是一種叛逆方式,而是想讓我們去解讀他的一種表現。 那天下午,我拖著一疊畫作回家,是甚麼內容我也想不清了,只記得在我將入睡之時,他慢慢的進入我的房間,攤開了他手上的畫,說「天...天空...塗滿了...滿了。」,霎時,我以為他理解反了畫中的世界,但其實是他顛倒了我的描繪,在他的世界,畫,不能有太多空白,任何事物都要有一層色彩,哪怕是被灰黑籠罩,無論如何,都該給它一種定義。他在那段時期裡總是忙於填滿他理解的事物,空格像是一個沒被解釋的定位,他所用的色彩沒有特別的規律─至少在我們領悟的範圍內,色筆被他一盒又一盒的用盡,他曾經用的線條現在只是一種範圍的框線,色彩會掩蓋所有線條,所有山應該在的稜線被塗成一個平面;空間應有的區隔和立體被塗成一體;地圖上應存在的標示和路徑被塗成糊。我想他的世界是否是出現了新的意圖?新的意圖或許是衝擊他的一個要素。 在他的世界,前面的日子是沒有哭泣的物件,哭泣對他而言很虛幻,他的世界沒有表情符號、沒有情緒累積、沒有任何一種表現法,他也讀不懂人,或者他也用不著去讀懂,在他面前,我們都是一個類型、一種表情,不是他不懂分類,而是我們的角度總是複雜過頭。 我們總為了去討好而區分一切,讓一件單純的事物擁有千百種表現法,一種又一種的狀態都需要去分類並且理解,反覆的每一天都在處理這些我們安排的序列,我們忙於將他重新理解、組合,也忙於分類自己,自我的意識像一種必須,在成年後它是一種促使我們生存的氣息,我們都希望去擁有一個圈套,好像是一種歸屬,但卻是一種強迫,我們沒有意識到這多餘的圈套其實是個枷鎖,這些體制是我們自創的,自我導致的結果。 他在體制下待了十一年,不曾聽人訴說過他的焦躁,但那份焦躁還是被逼了出來,他總是在某些時間點切換著不同的模式,他或許知道我們都不曾聽見他,所以他開始大聲的訴說、對話,我們以為這只是短暫的一個轉換,但這份焦躁似乎不打算歇息。 他依然不打算在敘述句子間加主詞,他的表達方式依舊,他也總是焦躁著關心著他介意的一切,喃喃的說著:「路燈亮了,熄了...天...黑」、「不會地震」、「颱風...颱風會來嗎?」、「姊姊...姊姊...甚麼時候回來?」、「飛機上...不可以...」、「火車已經地下化了」,我記得這些都是他腦袋裡的週期,運作累了他不會停止或休息,他的焦躁阻擋了這一切。他開始在有現的空間內來回踱步;開始在步與步間甩動著雙手;開始竄出急促的聲音;開始把自己所有知覺都丟棄。隔著陽台的窗外,燈的一熄一滅是他的頻率,若它鬧了脾氣,停止了運作,這頻率是會亂的,這種混亂不是他承受得起的,這種混亂是焦躁的敵人。 當他離開我們給予的體制,他的一切慢慢脫韁,他把他過往曾經記憶過的空間挖掘出來,在腦袋裡訂製他的路線,在每個周期內重複一次,反反覆覆的進行著。「爸爸...爸爸的...」、「看鐵軌...地下化...消失...消失了」、「家裡要買...買東西」他總是用幾句話語去暗示他的路線如何進行,又或者用幾句話語去和爸爸對話,我想在我們的世界裡,他的定義是一種「撒嬌」的變形。 不知道造就這些的背後,是否是我們彼此內心的頻率被他發現了?我記得那時候我只記得要逃離,我也記得我讀到了一種不安和焦慮,那種轉變過於明顯,氛圍變得太快速,我們卻都假裝得一切照舊,原本只是調節著兩種頻率,瞬間變成了四種,他亂了腳步,他並不知道要調節哪一種才算是平衡,並不知道他要如何解讀這些完全相反的頻率,時序都亂了套,他或許感受到這生存以來的空間變質了,感受到每ㄧ扇曾開起的門都悄悄封了邊,他所擁有的特定空間也被情緒塞滿了,他的藏身之處變換成ㄧ個黑暗的境地,緩慢的轉變在他心中是ㄧ波波駭浪,他身處的洞穴開始咆嘯,浪硬生生的吞噬了他,風把鳴嘯直穿入他的耳中,他摀住雙耳卻還是聽見那新的刺痛,日日夜夜反覆的被敲擊,童年的恐懼似乎又回來了,但他不是害怕,而是充滿了許多不解,他不理解為甚麼世界會變了調?為什麼彼此的內心是如此喧騰得佔據對方?為什麼心中的壕溝被剁開卻不曾閉上?慢慢的,他釋放出另一種規律,他擁有了更多種的路線,不知道是為了找回過往還是延續自我? 下定義總是一種不負責的分類法,我記得他不輕易去定義物件或者事件,定義其實是一種虛幻的存在,因為我們緊張著害怕不確定而定義。 假設紀錄那路徑,不用筆和線,而是單用場景的意象...... 把CD、地圖書、照片、紙條和一個計時器匆匆塞進書包,不記得關上燈及窗,把門闔上,雙腳壓上球鞋,來不及踏上就走下階梯,球鞋後方總是呈現一個凹口,一個被重量壓制的凹口,他似乎永遠感受不了那些差異。他習慣在左側巷口觀望,總是把雙肩背包的其中一側滑下肩稍,雙手垂握在肚前,側著三十度身等待那熟悉的車身,時間只要稍微停頓得久了點,他會將左手指放入嘴,淺淺的,似乎是一個不耐或者不安的示意,但當車一現身,他會改正他的姿勢,釋放他的手腳,切換成另一種意圖。踏上車,他的腦海連接著點與點的距離。他的旅程總與隧道有關,黑暗的洞口或許是唯一一種他釋放和想像的方式,是一種未知的呈現。他記得自他有記憶以來隧道的樣貌,在荒廢的這些年,他也總是經過著它,細心打量它的樣子。他在旅程初始總偷偷的把車身抬往深山,那是位於家後方的深幽境地,彎曲的道路讓隧道呈現的形式不斷轉變,像是一種互動和對話,眼神的交錯是他們的語言,上山和下山的路徑是被轉換過的,像是起始和道別,我記得他是這樣設計道路的─隧道慢慢隱匿到草叢裡、樹林裡,幾片綠葉、枝幹、枯葉、堆疊的綠……,與它道別後,他總是能馬上轉變成另一種形式,能快速的連通下一個點,他指揮著車行駛,「左邊」、「右邊」他是這樣下指令的,他不容許停頓在任何一個他之外的點上,因為在他的路線上其實也有著序列,空間的序列是點與點的延伸,時間的序列是點間的速度,他總掌握著這兩個向度的軸線,我不確定那度量衡是不是我們這世界的所有物,但我想他不是以讀秒的形式,秒數只是一種他讓我們理解的代稱。 總是有我們打破規律的時刻,我們兩方總是無法重疊,它是兩張不同尺寸、材質、厚度的網,說網是因為它有種穿透的可能性,人與人總是能相互交疊的,可以說是一種妥協或者一種交融,但他的網是堅容不屈的,他編織的線有他的規則;他創作的厚度有特別的疊加方式;他使用的材質是會因環境和心理而轉變的,他是一種動態,一種有節奏、規律的動態,我們總嘗試用自己的網跟他相疊,但總是換得兩敗俱傷,網不是破了,就是我們在移動的過程中跌了跤,急著假裝理解,卻也忘記轉角度或者換方式去融合兩片網。 在他設定規律之前,他是這樣在他的空間裡的─床容不下他的身長,他總是趴在地上依偎著他的書和照片,房間裡總是充斥昏暗的氣息,他習慣在窗簾緊閉下生活著,光線對他而言是種多餘的形式。但在兒時的他,卻是完全相反的。 “樹”是一種陰影,晚風吹過枝葉間的颯颯聲像是一種孤鳴,路燈和樹等距的排列著,他總是低頭奔跑的掠過樹蔭,飄動的陰影和細微的聲音在他的意識裡佔據了所有,他會在遠方指著樹,對它存有敬意和疑慮。在黑夜裡,他不曾在非必要時刻經過黑暗的區域,枝葉的低鳴將他嚇離整個黑夜,我記得他在黑夜中總是奔跑著的尋找燈光。我曾帶他緩步走著,牽著他的手去調節他的頻率,嘗試用腳的步調去調整他的頻率,在街道轉角的路燈下,他抬頭看見那些令他懼怕的身影,轉頭向下,他看見紅磚道及柏油路的間隙是由樹蔭切割的,他盤算著用甚麼方式跨越它們;盤算著用哪種眼神忽視它們;盤算著最終點的距離要如何接近......,我手緊緊一握,他的身子抖了一下,眼前的懼怕又重新攪和了一番,陰影在他面前開始會抽動,我假裝邁開我的步伐,牽引著他前進,但他還是直盯著懼怕不動,他的身高是相距樹最近的距離,恐懼像是無形的重量直壓著他,我想以往他奔跑的速度即是他能夠忽略陰影的速度。這一握,使他想甩開我的手,對他而言我不是屏障,而是帶他步入黑暗的棋子。我腦中略過每一次他跑離恐懼的樣子,我轉身站在他面前,雙手將他的視線向下擺,嘗試著讓他看不見他的恐懼,但或許是感知使然,恐懼的占領是整個氛圍和記憶的總合,他的藏庫裡早有這些不變的意象,他的視線依舊盯著道路上晃動的影子想像它鏡面的反射,腦海轉變成紀錄他搖晃的痕跡及軌道,我趁著他在計算一切新規律時悄悄的將他帶往漸漸消失的恐懼之中。當他開始行走,他記憶裡的場所又開始出現,他想要逃跑,如同過往的方式,但新的頻率攪動,他選擇了緊牽我的手去避開那舊有的恐懼,隨著路燈和樹蔭的轉換,他時而想快速奔跑,但都被我緊握的手安定,枝葉的颯颯聲還是一如往常的刺痛他的耳朵,那恐懼變得像想像裡的樣子,他只憑藉著道路上變動的畫面去猜想當下的恐懼,他依舊是快步通過,依舊沒有停頓的勇氣,但在幾年後,這恐懼慢慢消散,這世界已經沒有任何可以抵銷他勇氣的物件,過往的聲音和影像在現今看來像是一場遊戲,一個他進入我們世界裡的當初,無法了解的一種形式。 抵銷他恐懼的是鼓聲吧!那時候在樹林間,天慢慢暗去,他的不安開始出現,開始盯著枝葉晃動,我們圍繞在他四周,試著用言語壓過恐懼。忽然,中央的舞台將燈熄滅,深山中滅了燈光就沒了陰影,他的懼怕瞬間轉變成另一種形式,剩下一種感覺,沒有直接的害怕,鼓聲漸漸響起,由小到大的敲打著,我想枝葉間的颯颯聲已被取代,恐懼已被抽離,鼓聲充斥在四周,沒有光線的想像被音律填滿,他依舊緊張,緊張這前所未有的感知,不知道他是害怕於燈光亮起還是害怕相同的感覺再次出現,鼓聲持續了許久,我無法算計那長度,因為周遭的時空像是被置換過的,就這樣被鼓聲麻痺了許久,他也停止了焦躁。突然一亮的燈,在瞬間把他嚇了起來,但恐懼已經慢慢消逝,對他而言的恐懼或許已轉變成新的狀態,枝葉的顫動已不再使他害怕。鼓聲跳動的著跟他溝通,使他平靜,巧妙的將恐懼轉化為一種沉靜的樣貌。 恐懼被弭平後,他的時序多了夜晚,他不再懼怕一切的深不可測。 在時間序列中,他習慣掌控所有,他將每一日分割等份,我想他的世界裡,黑夜與白日是渾沌在一起的,控制他的時序的,只有那些事件:路燈的亮和滅、雨聲的劇烈、地震搖晃的動態、我們離家的時間、交通轉換的形式。 他從不允許我們去打破他的序列,他會掙扎、逃脫,用著藉口去拒絕一切非他的定義,我們的控制只是想要他被綁在框框內,這個框是屬於我們自我定義的”正常人”所造的,這個界線一再的被描繪,我怎麼會忘記去擦掉這層界線?看著他的雙眼,不是讓他也能理解自己,而是讓他能釋放自己。兒時的恐懼、長大的掙脫,一切都是從他的自我視角來表達,那我們又看見、理解了甚麼? 他在被自己攤平的城市行走,經過每個立面時重新組構一番,他的地圖書呈現的是現實世界的樣貌,但他總是拿著筆塗改成它應呈現的真實樣貌。他沒有經過所有的空間過,但確實經由某些觀察他知道了在每一瞬時都在改變的地景樣貌、空間結構,他拿著筆一手劃過白紙,交流道的曲線順著手滑過,重疊的空間在他紙裡呈現成一個疊加的平面,他是如何解構空間的?這我找不到定論,他腦袋中的構成和思考完全顛覆"正常人”的區塊,他的視角被自己設置過,也可能不是,因為有人說他們從火星來,他們被放置在這星球裡特別的顯眼,安靜得顯眼。 他從不計較所有對他的不善,他會待在門前一整夜等待她開門迎接,也可能會重複講著一樣的話語,等待她的回應,他想用自己的方式讓我們知道他特殊的想法,但總是得到相反的效果,我們和他好像從不相容,這相容只是呈現的幾種動態,並不是互不諒解的相容。我們的脾氣和他的焦躁總是一起出現,空氣中的氣氛總是那樣的緊張,我們四人總是急著表達自己、急著了解對方,卻忘記停止把自己吐出的氣收回。 有幾種可以和他對話的物件,但我說不清,畢竟他的視角並不是能夠輕易猜測的,說是物件可能有點過於具象,能和他擁有同個視角的,其實是許多抽象總合,他喜歡某些頻率,那些音頻和曲線是他自己繪製的,人的頻率總不是和他相同的,我想是在”物件”上。他可以輕易的稍微修改他們彼此的頻率,像是我們在歌唱時調整的方式吧,我們總找著可以和自己相容的頻率。或者,有時候”物件”的出現是讓他自己有個對話的對象,這”物件”在常態中並不給予回應或者動作,某些”物件”是種機械,它的音調和頻率是他可以猜測的,我想他們的對話方式是一種靜默的協調,火車的鳴笛就是一種回應;車道上車輛的速度是一種回應;道上碎裂的磚也是一種回應。我想我們把對話當作一種過於具象的詞彙,我們急著和人對話,習慣把那些習以為常當作理所當然,我們連和自我對話的時間都微乎其微,怎妄想和”物件”對話呢?我們好像以為同種語言才能溝通,會害怕對話的開始以及內容,沒有回應的對話像是一種失敗,但他卻不曾有這種失望出現過。他的世界其實簡單的不可言喻,他不花多餘的時間去做一種假象,他不受身旁的任何影響,無論用語調還是直接碰觸,他都無動於衷。能影響他的"物件”不曾變過,他總是攜帶著它,他的背包存在著能和他生活的所有”物件”,他的對話並不會真正說出口,如同他一如往常的靜默,其實只要是他安靜的時刻就是一種對話,這不是我們的理解方式,他的視角早已重新置換。 我很難用一個詞彙去解釋他,因為他所存在的是他自我定義的虛空間,說虛空間是因為我們害怕了解,解釋總是一件麻煩事,它的重量不輕,而我們害怕去承受,假設一個詞彙是不負責任的一種做法,若是他自我定義,這詞彙可能才是有意義的。言語說穿了是種誤會的工具,我們總以為言語是拿來溝通和解讀的,但實際是一種早已存有的定律,言語有它的規則,這規則無法突破,但我們懶得去解釋,所以造就了很多群體,這些體和線都是分割的工具,當我們握有這工具時,我們就會停止創造自己的語言、自己的工具,會習慣早已擁有的一切,趨向於群體去更改自己的樣貌。他是完全不在這規範內的,所以我解讀他不是用語言、分類,而是到推回他的自我,他的行為模式都悄悄的在訴說著自己,我聽著這些故事長大,有時去加入他的模式;有時去猜測他的語言;有時去聽他心裡的音律。而後,我停止去用單一的詞彙去解釋他,沒有人是需要被解釋的,也沒有必要要被了解的。 “第三人稱”是一個代名詞,我想這可以代表自己或者他,這個”第三人稱”是讓自己抽離觀看的方式,太親近是一種危險,會容易模糊眼前所見,會輕易有著主觀意識,有時候,”第三人稱”也是一種未知,所以同時也代表著他的意識,”第三人稱”是我們常忽略的,因為他像一個旁觀者,尤其當他虛弱無聲時我們不曾發覺他,這幾十年的過程像是在現實和虛空間轉換,他給予的是一種特殊的新狀態,中間的摩擦像是彼此強勢的解讀,時間到了會理解的時候,他與我們都學會著退著看待,一種用第三人稱的方式去解讀。 我不去定義”他”是因為那界線是我們創造的,我們給予它命名,但它本不應該存在,”他”是一個很真實存在的人,只是被當做分類的一角。 九十分鐘沒有光線、顏色的世界是什麼樣貌?
入口的紅色壓克力包著深黑的空間,他帶領著我們在入口處等待失明的過程。 九個參觀的群眾,不用眼神交流,看不見的導覽員詢問了各自的名字並開始引領我們走向黑暗。 領著木製的盲仗,我們開始走向黑暗。 進入黑暗的前三分鐘,眼前感覺的是一片片的螢光桃紅,眼睛似乎在尋找燈光。頭暈目眩的感覺衝擊著自己。 Follow my voice 取代了 follow me. 耳朵和手是現在的眼睛。 我幾乎分不清左轉和右轉,當我沒有基準點點時候,我的世界是沒有方向感的。甚至我感覺不到我身邊有人或者是獨自一人。 經過無數的斜坡和曲折的道路,人們撞在一起,並試圖找到用聲音排隊的方式。人們在一切混亂中不斷的道歉,因為大家正在重新學習行走。 我手緊握著盲仗,帶領者早已熟記每個人的名字,在看不見的世界裡,這是另一個點名的方式,用名字和每個人獨特的聲線去記住對方。 我在第一個停留地點混亂的找方向,盲仗總是碰到死路,我不確定是櫥櫃還是桌椅,我連物件都摸不出來,我猜我是唯一找不到座位的人,我站著,應該是站在一個角落,因為我在這慌亂的五分鐘(其實我是喪失時間概念的)我找不到可以行走的路,這種荒亂沒有人可以幫助,只能用不斷的hello? 去試探人們的所在地並找尋相對位置,我試了好幾次,人們的聲音一直在我四周移動,但我被困在角落,在那個瞬間我好想看見我自己存在的空間。 當慌亂穩定下來,我再次聽見follow my voice 時,我重新定位自己,才慢慢找到出路。 我腳底下的地板或許有木材、石板路和金屬網隔。我們穿越森林,聽見屬於自然的蟲鳴鳥叫、瀑布和流水聲、風的聲音頭意外的清晰。我感受不到綠,我只感受到這些生命在我耳邊環繞的聲音。 我們搭著船,遊覽漢堡,聽著導覽員說明四周的景致,提醒我們向左或向右看的那些詞彙已經沒有用處。我看不見左側或右側的風景,我只感覺到我坐在船的尾端,向著某個方向前行,我左後側的海風正在吹著船前行。我看不見那我如何遊覽?或許可以分辨每個港口風的溫度和味道吧? 船停了。 導覽員卻請我們等待他找尋出口的位子。 他在這黑暗的世界十年了,依然會有迷失方向的時侯。 他引領我們下船,走向一個聲音電影院。我似乎又是唯一一個找不到位子的人。我站著聽聲音播放著影像,自然的聲音、合唱的聲音、鄉村到城市的聲音...... 然後,試著走階梯、過馬路,並感受車水馬龍和飛機從上方經過的聲音,大家依然擠成一團,盲杖常常分不清是碰到了物件還是人的腳,用感覺的在這黑暗空間是無法生存的,你必須說話、和人對話。 最後,來到了黑暗的酒吧,應該不能說黑暗,我已經不知道怎麼形容黑暗或者看不見,它是一種很深很深的顏色,張開眼都看不見的透明。 在這個金錢買賣飲料的場所,你必須信任服務生。他們用觸摸錢的方式告訴我們每場金錢交易的額度,試圖讓我們放心。 我們沿著長桌坐了下來,導覽員開始與我們做最後的對話。 我問了他要花多少時間去重新建構一個空間,至少五六次吧他說,但今天他連在這待了十年的空間導覽都有可能喪失方向,他說這一切是不一定的,要用聽的和觸摸的,至於怎麼感知到空間的大小,他用聽的去測量距離和大小,但在他的世界似乎沒有絕對的尺度,他的空間似乎是會變形的。 回到光明。 |